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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新闻剪辑 | 黄月

从《宫锁心玉》到《延禧攻略》，再到本年的《墨雨云间》，集导演、编剧和制片东谈主多重身份于孤苦孤身一人的于正在十几年间打造了多部古装爆剧。其中，《延禧攻略》被不少媒体从业者视为具有创举性真理真理的爽剧。这几年里，于正也逐渐找到了爆款爽剧的制作要义，即简化故事布景，升迁叙事密度，强化情节回转，以已毕不雅众的爽感为关键方针，确保主角的“打怪升级”经过既刺激又安全。

《墨雨云间》改编自网文，最大特色亦然节拍快、爽点密集。它是一个尺度的女性复仇故事：淮乡县令之女薛芳菲原来和丈夫沈玉容伉俪情深，却遭长公主婉宁横刀夺爱，沈玉容受婉宁所迫，谋杀薛芳菲并为其扣上“通奸”之名。薛芳菲不测获救，目睹恩东谈主姜相国令嫒姜梨受冤示寂，决意顶替姜梨身份回京，为我方和姜梨以德报德。半途，她得知父亲和弟弟都受冤待救，家乡匹夫亦受恶官之苦，便决心为亲东谈主和死后匹夫讨回自制。

《墨雨云间》海报（图片来源：豆瓣）

薛芳菲的复仇之路，一定进度上标志着古代女性的自我成长和追寻真理真理之路，“大女主”的设定也指引着不雅众以现代女性的价值不雅念悦纳这位肩担大义的复仇者。不外，《墨雨云间》的中枢矛盾动摇着“大女主”的根基，女性复仇的叙事干线和王朝正义的隐含态度，在以“爽”为基准的短剧化制作经过中产生了冲突。要得手复仇，就得洗清臭名，要洗清臭名，光靠我方的力量不够，还得通过层层职权“借力打力”。名节之是以关乎生死，是因为它影响着女性的自我认可，若是女性的名节必得由皇权加冕，那么“大女主”复仇皮囊之下的保守主义倾向就值得进一步反念念了。

从爽文到短剧，“快手菜”若何影响影视生态

将网文改编为影视剧是一个跨前言的分娩职责。在“短视频热”出现以后，影视剧，尤其是传统真理真理上的长剧，更是靠近着严峻的受众分流稽查。若是说往常的古装剧作东张“文火慢炖”，对布景铺陈、草蛇灰线、史实史不雅乃至服化谈的素雅度都颇为可爱，那么在当下，对风尚了“几分钟看完XX”的不雅众来说，能否在几相等钟一集的时刻内看得振作，产生热烈的追剧盼愿，径直关乎长剧的成败。

《庆余年》和《墨雨云间》都是大IP长视频剧作，它们的热播似乎也证实，“短剧热”尚未归并长视频赛谈。编剧们取长补短，哄骗长视频的IP效应和定播热度进行执续宣传，同期收受短剧做法，将爽剧题材的类型化（如穿越、复仇、悬疑、科幻等）发展到作品里面结构的类型化，前边所说的叙事密度、情节回转等，不绝分享着一套不错复制的模式和表情。这不仅充分已毕了长剧的交易价值，客不雅上也变革了当下影视剧的创做念维。若是把影视制作类比为菜肴烹调，短剧无异于是最契合当下中国宝宝精神景况的“快手菜”。它愈加粗陋，也愈加高效，制作工序从一初始就设定好了固定参数，独一丝开播放键，便能成绩一份像模像样、尚可充饥的视听简餐。

把快手菜做得简单、养分、厚味，恰是《墨雨云间》的决胜点。收拢不雅众的爽点，就好似庖丁收拢了门客的胃。不少不雅众戏称看《墨雨云间》的体验堪比“吃辣条”，便是因为它充分吸纳了短剧的精髓。故事开端设定就颇受网友喜爱，薛芳菲和姜梨同是海角沦落东谈主，顶替身份后，“一个东谈主报两份仇”险些是爽上加爽。许多不雅众看完第一集就直呼爽直，传统长剧要花好几集缓缓谈来的故事布景和东谈主物矛盾，本剧用短短五相等钟就做到了，接下来便是爽点云集的复仇和逆袭。

读者和作家的互动在网文创作经过中很常见，在《墨雨云间》播放技术，不雅众的爽点也体现时和剧方的互动中。也曾拍好的电视剧大结局是绽放性悲催，跟着话题度和播放量节节攀升，不雅众对笑剧收尾的呼声愈盛，于正赶在大结局播出前召集原班东谈主马，拍了一段几分钟的“号外”，诠释男女主角团圆齐全的婚青年计，以弥补结局里男主身陷沙场、女主闲坐青灯的悲情颜色。在微博和小红书平台上，于正向网友强调，他现时和以后的作品一建都是“HE”（happy ending）。

于正对《墨雨云间》结局和号外的证实（图片来源：小红书@于正） 爽剧的语义系统：女性复仇和王朝正义不行偏废

总体而言，全剧的爽点相连在前四分之三处，薛芳菲算作完全的主角，所走每一步虽危急四伏，却靠聪敏和东谈主格魔力逐个化解，另有良东谈主萧蘅为其添砖加瓦。但到后四分之一处，婉宁公主死后的力量浮出水面，因为她倚赖的是哥哥成王，而成王意图政变篡位，是以情节就转向颇为正宗的皇权争夺，一切形成了“男东谈主之间的事”。此时薛芳菲虽还在和前夫沈玉容拉扯过招，她的个东谈主智谋已属于缩手缩脚，天子、官员和篡位者粉墨登场，成为结尾主角。

为了已毕超高剧情容量、超厚情节回转的叙事效果，编剧简化了东谈主物干系和性格塑造，提供了一个“敌恶我善”、正恶分明的脸谱公式，诠释了何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一火”。华东师范大学诠释毛尖合计，按照财产地位分派谈德和颜值是国产影视剧最为封建的体现，而笔者合计，《墨雨云间》通常落入了窠臼。咱们看到，正反两派扮装和他们的政权态度完全对应，薛芳菲和姜梨都建立忠臣之家，一齐为薛芳菲添砖加瓦、与她相恋的萧蘅亦然忠义二代。“歹毒前夫”沈玉安身为天子的进攻文臣，却在终末时刻主动投靠成王助其篡位，这样的遴荐若是不是放在“敌恶我善”的框架里，www色若何看都多情节生硬之嫌。上述主要扮装的设建都暴暴露善恶不雅念与东谈主性的单薄。

沈玉容投靠成王，助其篡位（图片来源：微博@优酷）

次要女性扮装的侥幸和结局也高度悲情化、同质化。女性主义表面者苏珊·波尔多谈到，女性的躯壳在图像滥用中长短当然的居品，深深受制于社会文化的阐释和描画。在本剧中，为了保险和增强女主以德报德的爽点，情节张力大批通过反复征用其他女性的躯壳来已毕。举例姜家二姐妹，被设定为颜值次于薛芳菲，且一个为求名分而自发失贞，一个为蹂躏薛芳菲不吝自伤躯壳。编剧通过对她们躯壳的荒唐不休和自我物化，来映衬薛芳菲的身心不渝。再如贴身丫鬟桐儿在大结局前突兀中刀而死，慈祥的风尘女子琼枝被县令凌辱而死，似乎必须凄凉不酣畅、受冤赴死，凡人物才“功垂竹帛”，不枉女演员在剧中卖头卖脚的价值。

另一个容易被冷落的扮装是哑婆。算作薛芳菲父亲县治下的平淡匹夫，她感想薛县令的恩惠，在薛县令被恶官蹂躏后欲为其报仇。此举如蚍蜉撼大树，为体现其斗胆不阿，编剧杰出了哑婆的惨死，她的结局是被恶犬活活分食。此处的问题在于，将暴力血腥诉诸音效，虽藏匿了视觉刺激，但这样的情境在影视好意思学层面是否有必要？和前文所说的躯壳征用不同，哑婆扮相朴素软弱，难以催发香消玉殒的悲情。那么，指引不雅众遐想一个被围猎撕扯的老媪，究竟是借此激活现代东谈主心中久已失传的至心谈德，或负担论证薛芳菲新报怨仇沿路报的刚直性，如故只为提供一块弃之可惜而又蓦然即逝的躯壳滥用图景？

更令东谈主生疑的是，“伸冤”情节在女性复仇经过中屡次出现，薛芳菲既要为我方，又要为亲东谈主、一又友、姜梨、乡邻匹夫伸冤，但伸冤的中枢是将“自制”的评判权委用一个高于一切、语焉省略的判官形象。若是说政事明朗、皇上睿智才是薛芳菲得以平冤翻案的根基，那么女性复仇终究如故王朝据说下的花拳绣腿。不错说，全剧前半部分的女性复仇逻辑在终末被王朝正义逻辑统摄，“职权至上”使“大女主”东谈主设定位际遇了挑战。

薛芳菲敲登闻饱读为父伸冤（图片来源：豆瓣）

与之相对，一个专诚念念的表象是，断绝几集婉宁靠她超脱出善恶框架的复杂本性，迎来了我方的扮装高光和不雅众的喜爱。许多不雅众原来厌恶婉宁，终末却很哀怜她的不酣畅身世和无理爱恨，婉宁的饰演者李梦也取得了较能手气。比较起薛芳菲担当大义的击饱读鸣冤，婉宁的举止齐出自对沈玉容的狂恋。她为了裁撤薛芳菲、抢占沈玉容而谀媚成王，毫无挂牵地站在了皇权的对立面，突破了皇权至上的爽剧语义系统，在不少不雅众眼中，固然婉宁是“恶女”，反倒显得酣畅情仇。

女性的“名与实”焦躁，在类型化叙述中更为严重

在类型化的短剧叙述节拍里，正反两派东谈主物的矛盾都围绕女性失节的话题张开。在针对名节的一轮轮谗谄和贯通中，女性的“名与实”焦躁从未被化解，每个女性都紧攥盛名节，将其视为自己存在的关键依凭，毋宁说这份焦躁达到了鹬蚌相危、必争输赢的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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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与实”的焦躁即身份问题，其中枢是东谈主的自我认可。加拿大形而上学家查尔斯·泰勒在指摘现代主体时指出，东谈主的“认可”（identity）组成了“自我”。“我是谁”这个问题，对应着若何合资东谈主之为东谈主的实质特征，而咱们的认可部分地由他东谈主的承认组成。在封建社会，女性的自我认可深切受制于品级尊卑轨制，许多影视剧着意描述被侮辱与被毁伤的女性，便是基于这个“承认的政事”，得不到家庭与社会承认的女性，不绝职守着心灵创伤和自我仇恨。

很显著，《墨雨云间》刻画了许多不被封建体制承认的女性，但对她们诬告东谈主格的呈现并不是潜入特定文化肌理的“深描”，而更接近于对多样女性恶的表象展览。在权斗的语言系统里，不雅众难以生发信得过的共情，而更乐于看到“好女东谈主”投降“坏女东谈主”，取得名正言顺的加冠。看似零丁执意的薛芳菲也莫得发展出越过皇权将强的自我认可，尽管关于父老、一又友、苍生和奴仆，她的行事秉执对等主义，但一朝触及复仇的中枢，她就无法脱离“自制”的规约，以致以此对周围东谈见解开说教。

女性的“名与实”焦躁，在以往的宫廷剧、女频网讳疾忌医火改编中还莫得这样严峻。以于正的较早期古偶作品《宫锁心玉》为例，该剧尚未追求短剧的类型结构，仍然在传统言情的体系中诠释穿越到封建王朝后女主晴川的心情变化。和四阿哥、八阿哥的情感纠葛使晴川缓缓干预到深宫大院的文化政事中，但她的念念想并未对王谈正宗全盘经受。八阿哥是历史上的政斗输家，他们的爱情莫得因后续王室之争而变质，不错说晴川的情感和价值不雅的刚直性，与成王败寇的历史规章是彼此零丁的两个语义系统。

《宫锁心玉》剧照（图片来源：豆瓣）

和《墨雨云间》通常触及主角真假身份问题的宫廷剧《还珠格格》里，小燕子的身份看似至关进攻、决定她的命悬一线，但反套路的、情感至上的游戏式宫廷生计却打乱了君臣父子之纲。在职何时候，小燕子都不会如薛芳菲般誓死捍卫我方的名节，她宥恕的是摆脱的东谈主生和实足的爱恋缘何在保全人命的前提下不受折损。小燕子的张扬与抗拒，印刻出了神似泰勒所谓“本真性”的现代东谈主联想，当不雅众为小燕子的欢乐悲酸动容，感动的就不是内嵌于清朝秩序的旧时期格格身份，而是在自己之内发现的、特有的情感谈德声息。

短剧的类型化叙述念念路，情节与东谈主性“有详必有略”的博弈，使本就零落深念念的女性复仇故事落入了最为保守的不雅念圈套。大致，这亦然“大女主”薛芳菲形象的最大北笔——用加固名节的花样洗清臭名，是为堡垒森严的王朝高墙添砖加瓦。

参考文件：

[1]苏珊·波尔多：《躯壳与女性气质的再造》，佩吉·麦克拉肯主编《女权主义表面读本》，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书社，2007。

[2]查尔斯·泰勒：《承认的政事》，汪晖、陈燕谷主编：《文化与世界性》，北京：生计·念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

[3]克利褔德·格尔茨：《文化的解释》，韩莉译，南京：译林出书社五月天电影，2014。